判斷,或不判斷


2283 期(2008 年 5 月 25 日)
◎ 與大師對話 ◎ 許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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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格來說,不作判斷根本是不可能的。正如生活就不可能不呼吸,同樣,生活亦不可能不判斷。『我思,故我在。』然而,『我思』的意思必然亦是『我判斷』。我剛剛向我太太讀過前面的幾頁。她評論說:『對我來說,判斷這個問題是無法解決的。我們怎麼可能去除所有判斷的精神?我確實曾經嘗試,最後卻始終徒勞無功。』當然,那是無法解決的!我本身亦不比任何人更成功去除它。剛不久之前,當你留意到我處處對判斷精神的嚴苛批評,無疑確實會這樣想:我在判斷那些判斷人的人。就在我對判斷精神提出抗辯的那一刻,我本身正完全浸淫於其中,因為我正在對一個情況作出抗辯。故此,我們看見那些為了和平主義而大發熱心的和平主義者,對那些在他們眼中干犯和平的人充滿挑釁和敵意;或那些倡論容忍的使徒們,他們的熱誠令他們難以容忍那些不贊同他們論調的人。

  「是我好辯的態度挑起了我的朋友們的反擊。是的,他們是對的,我確實是過分地普遍化了;我並沒有承認一個嚴厲但充滿心思和善意的判斷的真正價值。......要是我們在任何時候都意識到一切事物的所有角度,那麼寫作就變成不可能!但只要我再次拿起我的筆,就不難重拾我那好戰的魄力,叫我清楚看見被人的判斷窒息所造成的打擊,對人性和人們造成政治和社會的不幸。

  「......生活就是選擇,而選擇就意味著面對犯錯的危險,並接納犯錯所帶來罪疚的可能。懼怕承擔責任,就是懼怕任何因著投入而最終帶來的罪疚。因此,由於希望逃避那從判斷而來的破壞性後果,一個人至終卻選取了那更大和更肯定的破壞─就是逃避與怯懦。」

  

─ Paul Tournier, “Guilt and Grace”, pp.106~107

  「不要論斷,免得你們被論斷。」當然,這裡的中文翻譯,將原本相當中性的「判斷」加上了一點負面的意思,讓人聯想到說三道四、背後說人等教人討厭的行為,以致我們輕易認同「論斷」的壞處。但這樣的翻譯,卻同時引導人從一個較狹窄的角度去理解,以致不為意「判斷」本身的嚴重性。

  這裡提到的「判斷」,確實沒有說長道短的意思。但作出判斷,就意味著有所偏袒:「要是我們在任何時候都意識到一切事物的所有角度,那麼寫作就變成不可能!」想像我們看透一切事物背後的故事、假設我們明白每個錯誤背後的苦衷,那我們還有甚麼可說的呢?但當我們一旦選定立場、作出判斷,我們的視野就立時清晰起來,態度亦隨之而變得明確,彷彿如上帝般能夠分辨善惡!

  我們熟悉的約翰福音第八章的故事,正好說明了判斷的含意。要注意那些控訴者的判斷,並不是基於社會文化或道德主義的偏見,而是立足於上帝的啟示:「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們,把這樣的婦人用石頭打死;你說該把她怎麼樣呢?」換句話說:上帝已經清楚啟示,你又認為如何?這樣的問題,還可以怎麼回答?你有比上帝更高明的意見嗎?面對這樣的挑戰,耶穌亦只得在地上畫字,以賺取一點思索的空間。

  杜尼耶認為,這個婦人象徵了世上所有被鄙視、在判斷的重壓下被軋碎的人,不單是基於一千零一個模棱兩可的理由或難以理解的偏見,也是透過最公平的判決,基於最健康的道德原則和最公正的律法典章。那個女人確實是被當場捉個正著,證據確鑿、百辭莫辯、無地自容。她象徵了所有在心理上、社會上以及靈性上低下的人;而她的控訴者,則象徵著整個判斷、非難、輕蔑的人性。

  但耶穌基督的臨在,卻奇妙地帶來了角色的轉換:祂並沒有否定指控者的判斷,卻去除了那被罪疚壓得透不過氣的女人的罪疚,並挑起了那些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的人的罪疚。

  這樣說當然是有點過分簡化。在實際上,我們所有人,並不是輪流地,而是同時地是被指控者和指控者、犯罪者和被罪者。有心理分析學者指出,我們是指控者,因為我們被指控;而我們被指控,因為我們是指控者。這樣,單單提供恩典並不是完備的福音。恩典是為了那顫慄於本身罪污的女人;但她的指控者,卻是必須透過重新發現自身的罪惡,方能尋得恩典。

  生活無法脫離判斷,正如生活就不可能不呼吸;那是屬於真理的範疇。因此如果沒有恩典,生命將變得難以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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