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義的損失

第 2159 期（2006 年 1 月 8 日）
◎　息息相關　◎　吳思源

　　「意大利國營火車公司經常誤點，一名乘客忍無可忍，控告火車公司要求賠償他的『存在主義的損失』，因作為教師尊重時間表，但火車公司卻常誤點，令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生命是否有價值或意義。」

　　《明報》28.12.2005

　　意大利人原來不單止浪漫，也可以很哲學，連火車誤點也聯想到存在的窘境和生命的荒謬，以致要對簿公堂，控告火車公司誤點導致他的「存在主義的損失」。

　　人生常有誤點，火車誤點大概是各種誤點中最輕微的一種，而且甚少涉及人命傷亡。最近有齣很浪漫迷離的電影：《布達佩斯之戀》，講及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匈牙利一家餐廳美麗的老闆娘，為討德軍軍官的歡心而獻身於他，以為藉此可換取德軍特赦她那猶太籍的丈夫，誰料在最後一刻鐘，在押解猶太囚犯往集中營的火車開出之際，那個德軍軍官臨時食言，寧願釋放另一個猶太籍老教授，親手把他答允釋放的餐廳老闆送死。誤信其實也是一種誤點，是承諾的誤點，是所託非人的誤點。

　　但誤點又可否索償的呢？這不單是一個法律問題，更加是一個哲學問題，以至神學問題。意大利男子向火車公司索償他的「存在主義的損失」，但如果他是認真相信存在主義，大抵知道如果根據存在主義，許多時候是賠無可賠的。

　　存在主義開宗明義就說存在的荒謬性。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說，存在是荒謬（absurd）的，他的話有兩個意思，一是說事物之存在並沒有充分的理由，由此引申出第二個意思，就是世上一切事物都是偶然（contingent）的，本身從不具必然性。既是如此，火車準時開出與否，從存在主義的角度，也不是必然的；執著於火車必定準時，本身就不是存在主義的信念。

　　香港人近年也興起索償之風：有大義凜然的向日本政府追討日佔時期軍票的兌現，也有自討沒趣式的因豐胸或纖體失敗的索償，以至天文台發布八號風球或紅黑色暴風訊號而帶來「白走一趟」的追討責任等等，香港人甚少讀存在主義，鮮知道存在本身的荒謬性和偶然性，一旦遇上不稱心不如意的事，就大聲疾呼「有無搞錯」。存在主義所說的荒謬性，其實說穿了就等於咱們香港人常掛在口邊的「搞錯」。

　　人生充滿荒謬，「搞錯」之事十之八九，實不足為奇，更是賠無可賠。認定了這一點，才可免於憤慨怨懟，身心乃可安頓。

【要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