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童話

第 2885 期（2019 年 12 月 8 日）
◎　阡陌上的邂逅　◎　黎海華

　　「在我們那裏，沒有一個人相信，到了午夜十二時正自己會變作一個南瓜。」(西西）

　　西西《玻璃鞋》寫於一九八零年，她可能是最早在文學作品談到九七年限的香港作家。小說敍事者以第一人稱輕快幽默的筆調，寫她獨自歐陸漫遊，在多瑙河上游棄船登岸，乘上玎玎玲響的小馬車，穿過綿綿的葡萄園和白鳥拍翼的樹林，抵達遠山深處古堡梯疊的小城，那是灰姑娘的童話國度。灰姑娘是童話，哪會有甚麼故居？西西不過挪用格林童話素材，諷喩我們的處境和適應環境的能力。

　　導遊帶遊客走遍灰姑娘故居的客廳飯廳和睡房，進入附屬廚房的一間陰暗潮濕的房屋，那是灰姑娘的臥室：床板上鋪滿稻草。廚房有木製桌椅和碗櫉。磚壁掛着黑鐵爐具，爐架上仍懸着黑色水鍋，爐旁矮凳邊有陶匠雅各和威廉兄弟的手藝：四隻小老鼠。桌上放着刀叉、杯盤、食物：啤酒和香腸。於是遊客和導遊一起享受一頓小食，擺起龍門陣。屋子角落展覽着一隻玻璃鞋：完全透明、天衣無縫、水晶也似的跳舞鞋，另外一隻陳列在國立博物館裏。她告訴導遊：「如果在我們那裏，拿着這麼一隻玻璃鞋，怕會找不到灰姑娘了。」理由是每個女孩都變了灰姑娘。大腳可以改小，小腳可以變大，任何腳都可以改成適合任何種類的鞋子。

　　她舉例子，譬如房子，起初可以一家三口住七百方呎地方，後來可以適應為一家五口只住三百方呎，再後來每層樓濃縮為僅僅一百方呎，居然照樣可以住進去八個人。還有，報紙上有許多框框，每個框框就是一個專欄。這個框框三百字，那個框框六十五字。你要多少字數，每天準準確確剛好給你那個字數。那裏的作者都有這種適應的本領。就算是詩，照樣行。如果框框要的是每天十七行半，詩人鐵定每天交上十七行半的詩，一行也不多，半行也不少。還有一件令導遊吃驚的事，她說：「在我們那裏，沒有一個人相信，到了午夜十二時正自己會變作一個南瓜。」

　　我們也不禁和導遊一樣吃驚，是啊，這地球上居然有一處地方不相信童話，而那地方居然是我們居住的城市，你我就是其中一個削足適履的人。西西《玻璃鞋》豈非像一面鏡子，令人看清自己的面目？在西西筆下，香港人的生存能力、適應環境的能力超強，比灰姑娘更強。香港果真沒有童話，也沒有詩？

　　黎海華（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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