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生於宣統二年(公元一九一零年),比辛亥革命還早一年,至今身體雖然荏弱,腦筋仍清醒,胃口也不差,每次回老家探望他,他仍嚷着要喝可樂,又很清楚記得家中每個人的名字。
三年前母親辭世,從醫院回家告訴父親,他表現得很平靜,輕聲的說你媽媽病得那麼辛苦,早點回天家也好,然後問我們幾時出殯,並叮囑一定要帶他出席。父親處理事情一向都是如此淡定,甚麼都是胸有成竹的,母親離世他是淡然接受,只是後來家中傭人告訴我,父親有好幾個晚上獨自輕輕飲泣。
父親出生於廣東恩平縣的農村,自幼家貧,吃的是蕃薯芋頭,有時還要吃鹹水飯(即用洗過鹹魚的水來燒的飯)。為了方便上學,父親自小就跟外公住,大概是寄人籬下,故培養出一份遷就人和適應力特強的好本領。但在十二歲那年,奶奶突然去世,父親十分傷心,由此也影響到他無心向學,返回鄉下。爺爺再安排他跟叔父到香港,最初住在上環歌賦街的一間行船館,父親憶述那裏地方寬敞,四周種了花,前面看到太平山頂,另一邊遙望九龍半島,對一個「鄉下仔」來說,可謂大開眼界。而父親亦有機會學英文,從ABC學起,讀了幾個月就開始行船。
未足十五歲父親已踏上行船生涯,第一站是去菲律賓,因為父親略懂英文,故被安排在餐廳做侍應和傳菜的工作。一向在內陸農村長大,父親可說是第一次見識海洋,曾被波濤洶湧的大海嚇得半死,躲在船艙大哭,又嚷着要返回岸上。但因為船已開到南中國海,驚也沒有用,惟有適應,既來之則安之,這又大大增強了父親的適應能力。
結果世界南北東西父親都去過了。菲律賓、越南;中國大陸的青島、大連、汕頭、厦門、福州、廣州;以至南洋的印尼、馬來亞;然後是日本、智利、巴拿馬、祕魯等,都留下父親的足迹。一九二八年,父親十八歲,船在西雅圖靠岸,父親突然生發奇想,離船進入美國,準備在那裏開始新生活。這裏有一段很有趣的插曲:父親原本是沒計劃到美國生活的,更加說不上有甚麼準備,只是家裏既一無所有,不如試試一些新生活。他回憶當時穿牛仔褲和襯衣,將僅有的美國錢幣放在口袋裏,帶着住在西雅圖一位叔父的電話號碼,一手拿着蘋果,就大模大樣地步過美國海關。海關的官員也沒有半句詢問,父親就昂然進入美國。
父親在美國半工讀,也學會了美國人的生活文化,例如喜歡喝咖啡,但更加培養出獨立和自食其力的性格。我的兩個兒子現在也在外地唸大學,大兒子也是每天喝咖啡,父親知道後開懷大笑,說他真是我的好孫子。
父親的一生不算順利。他在美國芝加哥唸飛機繪圖,曾在水牛城的飛機廠工作。二次大戰後,他回鄉下恩平結婚,婚後輾轉到了重慶,在當時的中華民國空軍第二飛機廠服役,官階是少尉。未幾國共內戰,父親於四八年經廣州到香港,從此就在香港生活直至現在。但因為香港是英國殖民地,不承認父親在美國唸飛機工程的學歷,所以他一直未能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只是因為懂英文,就在洋行打工,直至七十年代中退休。
父親生性豁達開朗,待人以寬,不拘小節,隨遇而安,遇到大小困難皆欣然接受,從不埋怨,這乃他得享長壽的原因。家母在生我後不久因急病辭世,至今已五十多年,但父親仍念念不忘,曾多次詢問我當護士的太太產婦猝死的可能原因,由此可見他是性情中人。父親甚有眼光,後來娶了一位賢良淑德的女士來當我們的繼母,她替父親多生一對兒女,使我們共有六兄弟姊妹。而我們由衷感激這位如馬利亞般慈仁的繼母,她待我們四姊弟如己出,使我們一家樂也融融,不分彼此。
父親擅長家中大大小小的雜務,我們小時候每個週末父親都親手蒸蛋糕,或者買啫喱粉回來泡製冰凍的啫喱;主日一家上完教堂,下午他就會帶我們到茘園或者九龍塘的四角花園玩耍。他從不吝嗇自己的時間,也從不計較將所有的與兒女分享。到我的孩子出生,他已八十歲了,仍興致勃勃的每隔幾天就坐巴士來探孫兒,常帶他們到附近的公園走走。
趁此父親節,憶述一下父親的故事,聊表寸心,也祝願世上的父親,都能做個好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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