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的禮服


2504 期(2012 年 8 月 19 日)
◎ 特稿 ◎ 伍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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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崇基堂主持婚禮,有一些難忘的趣事。有一次花仔領著伴娘和新郎行在通道時,突然躺在地上哭起來,引起交通阻塞,大為緊張,後用波板糖利誘走畢全程,以後我就定下規例:花仔、花女要四歲以上。中途阻塞,可以疏通,但另一宗趣事就較為嚴重了,是所有主禮團差不多到齊,還有十五分鐘便開始,新人才發現在匆忙中忘記拿戒指。幸好新郎的家就在附近,結果婚禮遲了十五分鐘開始。沒有戒指,婚禮很難開始,因婚禮的核心是新人彼此的盟誓,而戒指就是盟誓的信物。藉看得見的信物,把盟誓加上信印印在心中(ring is the sign of the vow, seal on our heart),像聖餐藉看見的杯和餅把恩典印在心中。婚禮忘記帶戒指,令到眾人都很焦急。我真的想過校牧室應買一對戒指備用,以防萬一。

  馬太福音二十二章一至十四節,也談到婚禮的「忘記」。有一位赴王子的婚宴的賓客,沒有穿上禮服,被國王捉拿,綁起來,趕出去。這比喻明顯不是趣事,是一個悲劇。這位被逐的賓客,是否真的忘記穿禮服嗎?還是他以為穿上了禮服,可以赴王子的婚宴呢?

  古代國王的婚宴,國王會準備禮服給受邀的賓客,沒有王的禮服,根本不能進入宴會廳,禮服就是入場券。這人進了會場,坐在其他賓客當中,應該沒有人懷疑他沒有禮服,甚至他可能都以為穿上了禮服。但當王進來「觀看」賓客,就發現那人沒有穿上禮服,從上文下理,我們可以推論,這「觀看」是一種審判:

  一、赴王子的婚宴是迎見上主—是審判的時刻

  (基督再來是羔羊婚宴,每人到審判台前被審)

  馬太福音二十二章十二至十三節:「就對他說、朋友、你到這裡來、怎麼不穿禮服呢。那人無言可答。於是王對使喚的人說、捆起他的手腳來、把他丟在外邊的黑暗裡,在那裡必要哀哭切齒了。」

  (猶太人棄絕基督,在主後七十年,提多將軍攻耶路撒冷,猶太人被殺及滅城)

  馬太福音二十二章四至七節:「王又打發別的僕人說、你們告訴那被召的人、我的筵席已經預備好了、牛和肥畜已經宰了、各樣都齊備,請你們來赴席。那些人不理就走了,一個到自己田裡去,一個作買賣去,其餘的拿住僕人、凌辱他們、把他們殺了。王就大怒、發兵除滅那些兇手、燒燬他們的城。」

  其他人看不出這人沒有穿禮服,因為人是看外表,上主看內心,這人是內外不一致的。這比喻使我想起奧斯卡·王爾德 (Oscar Wilde,1854-1900),著名的愛爾蘭作家、詩人、戲劇家,英國唯美主義運動的倡導者的小說《格雷的畫像》(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這小說諷刺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道德虛偽,因為經多年清教徒的共和統治,社會很多清規戒律,到君主制度復辟維多利亞女皇當政時,就有一種反動,特別縱情追求肉體的愉悅,但表面仍然是尊重道德清規。

  小說內容提及的主角格雷(Dorian)是一位俊朗秀美的少年人,畫家裴素(Basil)被這位滿有迷人魅力的王子格雷所迷倒,為他畫了一幅肖像,因為這肖像,自己藝術生命重新激發起來。但格雷被裴素一位朋友亨利(Henry)勳爵的享樂主義影響,認為人生的目的是對酒當歌,行樂及時,最大的滿足是官感的暢快和欣愉。格雷喜愛自己的肖像,留住最絢爛的美態,但又認識到他也會美人遲暮、人會變老,「我可否樣子不變呢?」他自己許了願,希望給人看到的,都是美好迷人的樣子,但他知道相由心生,歪念惡行也會影響俊朗的外表,但可否這些轉移到肖像身上,由肖像承擔呢?他說:「希望我的外形能保持青春常駐,若有衰老、邪惡由你替我繪畫的肖像承受。每逢做了一件惡事,我仍可保持無邪、迷人的笑容。」

  有一次他拋棄了曾火熱追求的女演員西比爾.雲妮( Sibyl Vane)。這位西比爾因為演不好莎士比亞的羅蜜歐與朱麗葉,而被格雷拋棄:「我愛你,只因為你演戲多麼好,你不能演出了,我為何仍愛你呢?」結果西比爾因為被拋棄而自殺了。格雷後來回到上了鎖的閣樓,看看曾令他心醉的畫像,竟然發現畫像中的他,嘴角有陰陰的奸笑,赫然驚怕,真的每逢幹了一宗壞事,不單良心不安,而且鎖在閣樓沒有人知道的畫像,都會顯露出來。不錯,我們行經的路,都會留下痕跡。但另一方面,他有恃無恐,因為靈魂的傷害不會形於色,何懼有之?跟著十多年,格雷生活變得放蕩,荒誕不覊,惡事做盡,以求一己肉慾的愉悅,而自己的容貌永遠秀美青春迷人。然而,他的靈魂,像關在閣樓的俊美少年,每天愈來愈衰老、邪惡和難看。有一天他對畫他肖像的格雷說:「為了這像—我漂亮的像,我可以重新來過嗎?我愛的的肖像,我要好好做人。」不過,肖像還是愈來愈差。為甚麼?因為格雷並不是猛然醒悟悔改,乃是為了保持肖像的完美,他仍是追求虛榮和自戀,不是悔改。最後,他竟然用刀剌死為他繪像的畫家裴素,並用同一張刀,刺破他不能接受—又老、又醜、又邪惡的肖像。在這時候,可怕的結局終於來到了。格雷突然變得瘋狂,在閣樓傳來恐佈的叫聲,令人不寒而憟,僕人急急召來警察,門開了,發現地上躺了一位又老又醜的死屍,若不是手上的戒指,根本認不出是格雷,而畫架上,出現一位秀美迷人的少年肖像。

  我們每一個人都要赴王兒子的筳席,我們已被邀請了,我們走到生命的終結,要面對我們的上帝。祂不像人,祇見到外貌,不少人被格雷俊朗的外貌騙了,我們可騙過守門的人,甚至混進賓客當中,像他們一樣。但上主是看格雷那個鎖在閣樓、一般人不能看到的靈魂深處,祂看出我們並沒有穿上祂為我們預備了的禮服。

  二、婚禮服—信心及衍生出來的行為

  禮服是甚麼呢?

  歷代以來,對禮服有不同的看法,總的來說:一種認為是義的行為。馬太所強調的,在末日審判時,我們以具體的善行受審。馬太福音二十五章是一貫的看法-我餓了,你給我吃;我坐牢,你探訪我-這是可以進天國的。

  馬太福音二十一章所說兩個比喻,兩個兒子、有行動的稅吏和妓女,他們到約但河領受施洗約翰悔改的洗禮,比口頭同意,但沒有行動的法利賽人,更早進入天國。

  另一個比喻提及兩種園戶,結果子和不結果子,祇有結果子的才配得用上帝的葡萄園。加爾文就指出,禮服是聖潔的服飾,詩篇九十六篇九節:當以聖潔的妝飾敬拜耶和華。

  另一方面,馬丁路德說禮服是信心—人非有信,就不能到上帝面前。保羅說,我們因信而稱義,在基督裡的身分(in Christ)我們被上帝接納了。

  但信心和由信心衍生出來的行為其實是一個銅錢的兩面。加爾文強調在「我裡面的基督」(Christ in me), 馬丁路德強調「為我的基督」(Christ for me),兩者有分別但不可分離。稱義是地位上,成聖是稱義的延伸和期望,信心沒有行為是死的,信心在愛心中才能保持不墮。

  我想用婚禮的戒指誓言說明,作為例子。

  信心與善行,稱義和成聖就像盟誓中的一句話的前半段和後半段。誓言後,牧師問:有沒有信物表徵你們的盟誓呢?新人拿出戒指向對方說:「我以此戒指為徽記,與你結婚,我以我身心尊敬你,我以我的財物,與你分享。」每逢唸到下半句,有些新人,特別是女方都微笑,彷彿說:記住這樣,這是公開承認。有時台下的賓客也笑起來。因著進入結合,夫妻有一種歡愉的對換,甘心樂意的,就像基督與新婦教會的聯合:我們的罪歸在祂身上,祂的義歸在我們的身上;在地位上,我們立刻擁有對方的一切。

  但前半句:我以我的身心尊敬你。不是立刻就能夠實現,是身分改變後的承諾和實踐。我們要逃避試探,不站危樓之下,才能以身心尊敬我們的配偶。我們心中惦記配偶,才能做到這承諾:我以我的身心尊敬你是漫長的路,經歷很多的回轉、認罪、饒恕、立志,是一生的追求,是加爾文強調的成聖過程。但這漫長的旅程的起始、持續不斷、和完成,是從聯合的盟誓就開始了,所以聖經提到夫婦關係時說:「這是極大的奧秘,但我是指著基督和教會所說的。」(弗五32 )戒指的誓言,正好說明稱義和成聖的關係。我的財物與你分享,是立刻生效的稱義,擁有基督的一切;但我以我的心尊敬你,是一生的態度和承諾。

  再說,基督教婚姻的一夫一妻的「一」,是優先次序的一(ordinal one),不單是數字的一(numerical one);我們信仰獨一的上主,就要盡心、盡意、盡性愛上主。優先的一,是不斷的追求。

  三、邀請—被召和選上,信仰的考驗

  我們看過婚宴是審判的時刻,而禮服是與信心相應的行為,我們會否感到沮喪呢?因為我們恐怕不能赴上主的筵席,被上主拒諸門外。但感謝上主,比喻的基調,不是灰色的,這種對得救的焦慮也是一種確據:我們對信仰非常認真,正如君士坦丁皇帝一路遲遲不肯洗禮,直到在臨終,因他對信仰對領洗非常認真;認為洗禮後生活要聖潔,但他沒有絕對把握,所以臨終時才洗禮,俾靈魂清潔進入天堂。

  但我們再看聖經,比喻的基調是歡樂的,婚禮的筵席是喜樂的,不是恐懼戰競、誠惶誠恐、患得患失,像到法庭接受審判的感覺:是被定罪?或是當庭釋放呢?我們要注意,主人的邀請都是恩典:「所以你們要往岔路口上去、凡遇見的、都召來赴席。 」(馬太二十二9)他們都答應了,但到了關鍵時刻要行動時:「牛和肥畜已經宰了、各樣都齊備.請你們來赴席」,就諸多理由推搪,爽約。我們或許都有這種經驗,邀請函來了,很想聽一場演講,參加一個開幕禮,回覆了,會出席。但到了那時刻,發現很多事情放不下,都不去了。其實,想深一層,那些事可以暫時放下的,但就是不看重答應了的約會。現在,變得謹慎,不隨便答應,答應了,就要盡力出席,是一個承諾,也是紀律。

  信仰需要有考驗的時刻,撒種比喻中有些種子落在淺土和石頭上,沒有根,一遇困難,就放棄信仰的,但起初是歡歡喜喜接受的。

  我們不知道何時是我們的考驗時刻,我們要基督或要瑪門,我們要選擇誰是我們效忠的對象。也許考驗時刻就是我們患了頑疾、或感情受到重挫、或失去工作、或投資失敗的時候。沒有穿禮服的原因,我想大部分不會像格雷一樣:為了放縱肉體的官能享受而與魔鬼交易,讓人看不見自己的美麗純潔肖像—我們的靈魂,受罪行帶來的傷害變得醜陋。但我們卻很容易像比喻中所說:我沒有空、我要到田裡工作、我要作買賣。當工作或職業成為營營役役(occupation 成為 pre-occupation),我們就進入信仰的危機了。當我們主日為了工作而沒有時間或心情就近上帝,我們的禮服就漸漸褪色了,我們閣樓的畫像開始產生微妙的變化了,因為 occupation 之前應該有 pre-occupation,兩者不能混而為一;我們記掛的(pre-occupation),先於我們的工作(occupation)。這在比喻中,我們看到輕視上帝的筵席,就不配赴上帝的筵席。

  如果我們相信上帝是獨一的真神,我們就要盡心、盡性、盡意愛主我們的上帝,我們不要讓 occupation 成為 pre-occupation,我們不棄絕信仰,但會拖延、推卻信仰的行動。

  然而,這婚宴的比喻是喜樂的,因著與基督的聯合:我們有歡愉的對調,讓我們對基督說:我以我的身心尊敬你。

  伍渭文(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校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