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牟宗三的《圓善論》（四）

第 1891 期（2000 年 11 月 19 日）
◎　古道今詮　◎　李慶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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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德、福一致的第二個假設，便是靈魂不滅。這是因為在今生的有限時間內，作為理性存有的人往往不能完成心靈或意志之完全符順于道德法則的純善欲求，康德稱這純善之欲求為「意志的神聖性」。既然這種神聖性為理性存有在有生之年中所不能具有，所以須要把存有之存在時間無限拉長，亦即需要有「靈魂不滅」之假設。另一方面，「靈魂不滅」之假設亦予人一種繼續向前之信念，這種信念便形成了基督教。但這種信念並無確定性，它只是一個有安慰作用的希望，令人堅守道德法則，並對圓滿之幸福有一展望而已。

　　上帝存在與靈魂不滅兩個基督教中的重要觀念，在康德眼中，都只不過是假設而已。而牟宗三先生更就此指出：在西方，德、福一致乃通過無限智心之人格化為上帝來保證。而在中國，無限智心即是佛家的如來藏自性清淨心，儒家的仁心，若無限智心能發展至「圓教」，則中國固有之智慧亦可保證德、福之一致。

五、 佛家的無限智心與圓教

　　牟宗三先生以無限智心和圓教兩個觀念來說明中國思想如何能保證德、福一致。就佛家而言，無限智心為如來藏自性清淨心，它是指眾生本有的清淨心體，而據佛教論典《大乘起信論》所說，此心能開出二門，即「心真如門」和「心生滅門」，前者是指眾生之心體有生起清淨法之可能；後者是指眾生之心體有生起染污法之可能，這便構成了佛教「一心開二門」的學說。又因佛家以二門能總攝宇宙間的一切現象（即佛教所說的一切法），所以佛家之無限智心能說明一切現象之存在。又因心真如門為對清淨法之說明，所以真如門能保住一切以清淨為性的功德，而清淨法亦能與純善的道德相諧和，佛教的無限智心便因此為圓善之可能提供了基礎。但無限智心只能為德、福一致之可能提供基礎，若要明徹德、福一致之真正可能，則必須成立「圓教」。

　　佛教以佛經皆為佛所說，所以都是沒有錯誤的。但佛教內部不同系統卻以不同佛經作為其教學依據，而這些教學系統又各有不同重點，所以在南北朝時開始，某些佛教系統便開始了消化、安立其他各個不同佛教系統的工作。在隋代興起的天台宗便以藏、通、別、圓四教來函攝佛教各個不同的教學系統，而天台宗所標舉的圓教，便是對最圓滿佛教教學的稱呼。

　　天台宗之所以為圓教，關鍵乃在于它以「相即」之原則來作為其教學依據，意謂相反的二事可以互相等同，譬如「生死即涅槃」、「煩惱即菩提」便是。牟宗三先生更稱這種相即為詭譎的相即。而相即之所以可能，乃因天台宗成立了「一念三千」的學說。所謂「一念三千」，便是以眾生本有之心體能於一念中涵具世間上的一切現象（天台宗以三千法泛指一切現象），這是因為天台宗人以「一念心」為「一念無明法性心」，意即一心可涵具無明與法性，而無明為染污法，法性為清淨法，二者之性質完全不同，一心既能具足染污法與清淨法這涵蓋宇宙間一切現象的兩大範疇，自然也就能函蓋一切現象，甚至是彼此對立的現象。牟宗三先生亦因此以「一念三千」為對一切法之存在的一個究極說明。

　　圓教既對一切法有一究極的說明，亦即能保住一切法之存在，而又因存在得很如意即是幸福，所以幸福乃屬于法之存在之事。於是，在「一念三千」的理論下，生命之德（神聖的生命）呈現時，屬存在界之福亦隨之。牟宗三先生自己便明確地說：「當德呈現時，由解心無染，通達惡際即是實際，行于非道通達佛道，魔界即佛，是故一切存在即隨之而轉，一切善惡淨穢法門皆成佛法，咸稱常樂，此即是福。」這就是說，依「一念三千」所透顯的相即關係，生命中本有的德性能使與它本身相反的屬性，如惡際、非道、魔界等轉變為實際、佛道、佛界等與本身相應的屬性，引申來說，一切存在亦當同時轉化為清淨性的佛法，由是保證了德、福一致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