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胖嘟嘟的老婦人

第 3017 期（2022 年 6 月 19 日）
◎　連載小說《捨得》　◎　寸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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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沒事。」甄曉易連忙把三大袋方包抱回胸前，讓出旁邊的座位。老太太稍稍猶豫便坐下，像一個鬆弛的大肉團擠進來。

　　「知道嗎？從來沒見過穿着得像你這麼光鮮的人去那家店子買麵包。」老人的身體貼得很近，隨着講話的節奏輕微顫動，薄荷腦氣息中還有股異味。

　　「唉，我……剛才參加面試，所以才……。」那氣味十分濃郁，女孩邊說、邊下意識地往窗邊挪一挪下肢。

　　「噢，難怪，」混濁的灰眼睛眨巴兩下，「人老了，渾身關節都痛，幸虧眼睛尚好，你……不像是在美國長大的孩子。」

　　「嗯，我家在中國。」女孩這時才精神稍振。

　　「啊，中國，四十多年前，我先生被政府派去韓國跟它打仗，死了。」灰色眸子木然凝視女孩片刻，肥胖的手指頭伸向下車鈴的按鈕。甄曉易急忙抽出一隻手幫忙摁下，目送拄着拐杖的肥胖軀體向車門移動，不知如何回應老太太最後拋下的 「上帝賜福你」。

　　沒有大肉團填充身旁的座位，她覺得車廂忽然空洞起來。斜陽從右邊的車窗灑進來，因為市中心的商廈阻隔而忽明忽暗。當烏黑的瞳仁中飛快掠過Ernst & Young Plaza時，那個商人俯身將頭顱埋進這幢建築物的青銅雕塑，再次浮現在腦海。她把頭輕輕靠在車窗，讓疲憊的眼皮合上，默默告訴自己：「無論今天的面試成不成，將來可不要活得像那種樣子啊！」

　　可是，她連半年之後會怎樣都不知道啊，更何況將來？一瞬間就被親人離棄的經歷，彷彿永遠烙在心深處。一抹淡淡的憂愁在心底飄起，她試圖驅走它，隨即想起房間抽屜裏的香菸，可是還有很長路程才能回到木屋呢。無奈地再次趴在前面的椅背上，極力回味剛才與老太太的互動，也想想伯克和貝蒂，在車子一站又一站的停頓和重新發動中陷入朦朦朧朧的追憶，猛然意識到自己幾乎忘記了另一個也是胖嘟嘟的老婦人。

　　兩年前那個炎熱的暑期，如果甄華強沒有決定要把她送走，她絕對不會在沒有人接待的情況下出現在香港；或者如果那次甄瀚咫沒有恰巧出差，而是親自坐林肯轎車到任何一個陸路口岸把女兒即日接回家，又或者那趟飛機能提前幾個小時降落，她說不定還趕得上去乘坐雙體水翼客船回內地，絕對不用滯留在香港。然而，她的命途注定與這個城市有不尋常的交集，因為甄華強引發的變故，因為一場超強颱風，也因為這位老婦人，一切都出乎意料。（下期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