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絲兒的幽怨與哀愁
 寫在《臥虎藏龍》獲奧斯卡獎項之前夕


1911 期(2001 年 4 月 8 日)
◎ 文林 ◎ 吳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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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過會友David Au在教會刊物〈福徑〉上的影評,聽過慕道朋友黎醫生對武打場面的讚揚,我和師母決定在週假那天去看這部獲得奧斯卡十項金像提名的電影〈臥虎藏龍〉。「臥」片雖然落了畫,但在一所放映二輪藝術片的影院,每天仍有一場放映。影院座落之處本為品流複雜的油麻地海旁,卻因它的存在帶來了這裡一點文化氣息。鄰近是一個新屋苑,旁邊有算是雅潔的咖啡吧、便利店及快餐店, 原來李小龍館也在這裡。戲院前有一個小廣場,由於放映是格調較高的二輪電影,在那裡等候入場的人,似是文化水平較有素養。整場戲的觀眾疏疏落落,只有十餘人隨意選座觀看,一半是外國人。

  併棄了金庸、梁羽生、古龍及還珠樓主等人的武俠作品,李安選取了王度廬一部拍電影後原著才出名的小說,可能是要為台灣作家打氣,並為武俠片另闢蹊徑。也許是居住在外國的關係,李安關注的問題,始終是西方式和是國際性的,例如:〈囍宴〉談中西文化對同性戀問題的看法;〈推手〉談傳統家翁與洋媳婦在外國環境相處的問題。李安對中國人和中國事物之描述,始終不夠地道,有點兒洋味道(較學術地來說,是具有東方主義色彩,即將中國事物通過洋人的眼睛再呈現)。影片之光暗、色彩和格調,有點像早期荷里活的中國影片,例如:〈功夫〉及〈Judge Dee〉(狄仁傑)等。

  李安執導的武俠片,沒有氣派迫人的大英雄,連主角周潤發、楊紫瓊都是以樸素平實的手法來描寫。也沒有惡霸盡除,英雄贏得美人歸的喜劇收場。兩代的情侶都各自失去一人,留下的是雙重傷感和失落的結局。像過往〈囍宴〉及〈推手〉等作品,李安的電影都有著生活現實帶來的無奈,總是有一絲絲兒幽怨與哀愁的感覺。

  這部作品作為電影,最可取之處是視覺上的享受。雖然沒有顏色鮮明的佈景,也沒有華麗的衣飾,但由袁小田兒子袁和平指導的武打場面,擺脫一般功夫片著重硬橋實馬、拳風劍氣迫人的拍攝方法與音響效果。李安是採取較飄逸之手法來拍攝飛簷走壁的輕功,武俠世界傳說的湖上飄及草上飛,看起來令人有點飄飄然的感覺。與之相近的,似乎只有當年徐克的〈蜀山劍客傳〉;但在客棧打鬥的場面,又有更早期〈俠女〉與〈龍門客棧〉的影子。

  其他映象,例如:舊北京城市集的場面,黃山如詩如畫的雲海,以及撲撲黃沙的大漠風情,看後都令人心曠神怡,眼目一振。

  臥虎藏龍的配樂是相當出色的(原來中國音樂家譚盾、美國華裔提琴家馬友友及打入國際的台灣歌手李玫也有分兒)。武打場面的配樂,採用鼓聲及其他搞擊樂來營造氣氛;寫情寫景則用中式弦樂來烘托。配樂、攝影及特技項目,個人認為該是拿獎的項目(本文初稿寫於頒獎禮前一個多月)。箇中仍有瑕疵的,就是藉倒敘來介紹人物背景,而交錯時空上,剪接得不大圓順,特別是交待羅小虎邂逅玉嬌龍的一段戲,稍嫌來得太突然。另外,雖是採取平淡寫實的手法,但貝勒府的佈置及服飾,卻嫌有點陳舊和土氣,缺少了滿清親王的氣派。還有一點,就是聽不慣周潤發與楊紫瓊的香港和馬來西亞普通話;找人配音,問題不是可以解決了嘛!

  李安在選角方面,既然銷售點主要是洋人和國際電影界,因此拍中國題材的電影,當然選用了當前具有國際知名度的華人演員:演過〈安娜與國王〉的周潤發,新任邦女郎的武打女星楊紫瓊,還有繼鞏琍後被張藝謀摧捧的大陸新秀章子怡。其他演員有李安電影中熟悉的面孔,如朗雄等人。影片也聚了其他專材:有獲攝影獎的鮑德熹(演員鮑方之子)及獲獎的美術指導葉錦添等人。總之,配合了美中港台的電影精英合作而成,真有點國際味道。

  人物方面,最鮮明及佔戲最重的該是章子怡(雖然她只是大配角),她飾演的玉嬌龍是一個任性,甚至是野性的少女。整齣電影的帶動力都在她的身上,故事環繞著她而發展。她的父母兩次失去女兒,最後永遠的失去她。她在影片中的三段愛情,都不得善終。她與鄭佩佩扮演的碧眼狐狸,有既師徒亦主僕的關係,加上暗地裡隱藏著練得超過師傅功力的祕密,令她與鄭佩佩間之關係愛恨交纏,若即若離。玉嬌龍一時好性盜劍闖下的禍,將周潤發所飾的李慕白與楊紫瓊演出的俞秀蓮牽引入她的生命故事當中,而且將鄭佩佩的碧眼狐狸身分揭露出來。張震演譯的羅小虎雖是大漠中闖蕩天涯的「半天雲」(綽號),但想不到浪子的不羈仍不及閏女的放任;曾得著她卻又失去她,終歸為情所困纏。李慕白似是俠士,但仍是浪得虛名,他執著恩怨情仇、執著禮教名聲、執著傳授絕學,結果在退出江湖後仍死於非命,害了自己,也苦了深待其愛的俞秀蓮。

  俞秀蓮是影片中另一位被細膩描繪的人。她身為江湖中人,以一介女流打理一所名望甚高的鏢局,可謂女中豪傑,是今天事業上的女強人。但她對羨慕行走江湖的玉嬌龍說,像她這樣一個江湖人物何嘗不是囿於人情世故、禮教名節,不能活出至情至性的真我,敢愛敢恨呢?她是一個處事圓滑,感情收歛的人,這一點從她處理玉嬌龍身分一事可見。到李慕白死後,她將青冥劍向著章子怡要害揮斬,卻點到即止,這裡表達了她對章子怡既愛既恨的矛盾心理,並藉此宣洩其恨其情。然後,她勸喻玉嬌龍要對自我真誠,期望自己與慕白未能圓夢之情,能在嬌龍和小虎身上得以實現。可是此時,玉嬌龍內心起了變化,她的內心世界在影片中描寫得十分複雜,也許在內咎、愛慕與憶念等情緒一齊湧現的驅使下,她從武當山懸崖峭壁上向著雲海躍下,像是追求小虎曾述的不死傳說!影片之結朿是令人傷感的,演員表達情緒雖是平實不華,但影片仍拍得很淒美,看後令人有點幽怨與愁思的感覺。

  〈臥虎藏龍〉這齣電影的真正關鍵人物,正如前述,其實就是章子怡所飾演的玉嬌龍。她的奶媽雖是潛藏府內的碧眼孤狸,但只有章子怡才是真正的臥虎藏龍!章子怡與周潤發打鬥時露出了她的功力;楊紫瓊故意掉杯也試出了章的雙重身分;但只有鄭佩佩臨終時的一番話,卻將章子怡的潛藏本性,徹底揭露出來。這其實也是電影要傳達之訊息的核心所在:一個八歲稚齡、外貌漂亮,品性看似純真的小女孩,竟將一個惡毒狡猾的老江湖騙倒了!〈臥虎藏龍〉提醒我們罪性猶如毒蛇猛獸,在人生命中的潛藏與呈現並不分老嫩,正如聖經說:人心比萬物都詭詐,壞到極處,誰能識透呢?影片中較隱晦的宗教主題,顯現於慕白和秀蓮對激發嬌龍善性的無盡期待(雖然他們都似乎失敗了),但至終仍感化了這位野性難馴的少女。也許基於對不死傳說的信仰,嬌龍的投崖不是為了罪咎而自盡,乃是冀盼通過犧牲來洗罪贖罪之餘,能帶來李慕白的復活和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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