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沒有天意

第 3055 期（2023 年 3 月 12 日）
◎　每月眉批　◎　施德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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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意，或上主的眷佑 (providence) 可以是指個人，也可以是指歷史。特殊眷佑 (providentia specialis) 使個人確信在任何情況和條件下，神聖的「因素」都活躍於其中，令致通往他最終實現的道路，永遠是敞開的。

　　在晚古的時代，……個人的歷史只不過是運氣和命數（tychē 和 haimarmene），一種凌駕於他之上的力量，是他無法改變也無能為力的。……一個人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接受自己的處境，並通過這種接受，以堅忍的勇氣、將信將疑的屈從或神祕的提升，去超越命運。

　　在基督信仰中，眷佑是上主與人之間個人關係的一個要素。它承載着愛心保護和個人引導的溫暖信念。它在自然和歷史的必然性中，給予個人超然的安全感。在任何有限的處境中，它是對內蘊的「神聖條件」抱有信心。

　　這是它偉大之處，但也是它危險的所在。對神聖引導的肯定，可以演變成一種信念，即上主必須改變一個情況的某些條件，才能使他自己的條件發生效用。如果這個情況沒有發生，信心和信念就會崩潰。但是，相信眷佑的悖論在於，就在情況的條件正在摧毀信徒的時候，神聖的條件卻讓他對超越這毀滅性萌生一種把握。

　　……對天意或眷佑的信心是似非而是 (paradoxical) 的。它是一種「儘管」、「即或不然」。如果不理解這一點，對天意眷佑的信心 —— 隨後是對上主以及生命和歷史意義的信心 —— 就會崩潰。多少的憤世嫉俗，都是由於錯誤理解以至對個人或歷史的眷佑感到失望的結果。

Paul Tillich, Systematic Theology Vol. I, Part 2, II:5,c,(4)

　　不少信徒對神學有一種錯覺，就是以為只有得蒙特殊揀選、受過特種訓練的人才能明白的深奧學問。事實上不少蒙揀選的得道之士，亦樂於強化這種誤解，好將自己置於免於挑戰的不敗之地：我受過神學訓練，你懂甚麼！

　　我當然不敢一竹篙打一船人，但在受過「正規」訓練的人中，真正讓人得到啟發、感到折服的，確實有如鳳毛麟角。他們更多是以人們聽不懂的道理而感到自豪，忘記了所謂神學，其實是當人面對現實的難解與困惑，嘗試透過上主明確的啟示、信仰的反省，重新將信仰與生活連上有意義的關係。事實上從這個角度考慮，受過基礎聖經訓練而懂神學的，其實不多。

　　神學當然不是具體的生活指南，為生活中的種種難題提供一個即時的答案。但它卻可以並應該為人提供一個不同的思考角度，讓人發現生命豐富的可能。事實上最抽象的教義問題，最終也得面對這個酸性測試。而田立克就是其中一個就連《系統神學》這樣理論、學術的著作，也讓人看得津津有味的神學家。畢竟跟具體歷史、人生無涉的學問或信條，知有何益、不知又何妨？

　　而上主的引導或護佑，確實是信仰生活一個相當核心的主題；它指導着我們對歷史和人生，也就是我們對宏觀和主觀生命意義的理解。

　　田立克認為，天意或眷佑，是內蘊於任何有限處境中的神聖「因素」或「條件」。它凌駕一切有限的條件和可能性，以人意想不到途徑，達到其預定的目的。只是人們往往以一己的想法去揣測上主的可能性，假設上主必須以他們所設想的方法，去解決他們當前的問題。而如果事情沒有如他們設想發生，他們就會認為上主撒手不管或掩面不看，甚至懷疑上主的存在，一直以來的信心和信念，亦隨之瀕臨崩潰。

　　這樣，對天意或眷佑的信心之所以「似非而是」，是因為上帝往往不以人們以為是的方法，去達到祂以為是的目的 — 儘管那看起來似乎有點迂迴，至終卻帶來更意想不到的果效。事實上不理解這一點，牽涉的就不僅是宗教信念的問題，最終對於生命及歷史意義的信心，亦繼而崩分離析，難以站得住腳。

　　假如沒有天意，那麼宇宙人生就只能夠是一場隨機偶然的造化，甚麼「歷史軌跡」甚至「生涯規畫」，都只是完全沒有根據、一廂情願的想像。事實上就是一個以為自己完全沒有信仰的無神論者，也無法誠實地跟隨這個想像，去過他們一天的生活。正如田立克所言，多少的憤世嫉俗者，都是由於錯誤的理解，以至對個人或歷史的眷佑感到失望的結果。而假如沒有天意，大概就是世界無法抹煞信仰一個重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