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


2959 期(2021 年 5 月 9 日)
◎ 天角一坊 ◎ 胡燕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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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龔自珍的體會,固然是物理上的真相,也是精神上的真心。我住在一個很大的公園附近,幾乎天天都看得見花開花落。我發現自己最喜歡的不是春天的黃風鈴與紅木棉,或夏天的大花紫薇和豬腸豆阿撥勒,而是已經飄落的枯花,或者地上的變色的黃葉。它們失水扭曲、委屈折疊,但紋理更突出,色調更含蓄。每一種花的枯萎方法都不同。茶花太沉重,未開就墜落,墜落時緊緊地包裹住內心,沒有人明白她在想甚麼,猶如襁褓中的孩子連臉都不肯露出來就睡去;相反,玫瑰太坦白,最深的傷痕都呈現出來了,本來微彎的花瓣露出了平行的摺痕,粉色深化成棕線,像一個老淚縱橫的母親在等待兒子的過程中忽然看到了自己不堪的模樣。大頭茶成串落在溝渠裏,潔白不減,有時甚至露出暗暗的幽藍,金黃色的心磊落光明、越見珍貴。洋紫荊一飄落,就五瓣分離,各自炫美,偏白的瓣腳和紫紅的瓣沿像是來自兩個不同的源頭。

  我最欣賞黃槿的落花。黃槿能忍受一定的鹹水,可以生長在公園,也可以自由自在地於無人的海邊壯大、長成為非常英偉的喬木,有時她也能橫生,漸漸把地盤和視野推闊。她的花體型中等,直徑有半手掌大,花蕾卻細小得很,幾乎看不見。因為樹幅甚廣,我們抬頭找花卻不容易找着。花的黃色不像檸檬果的黃那麼熒亮,也不像大黃花或黃蟬的那麼高調。黃槿的黃優雅而自信,好像和紅色和綠色都有盟約,讓這些色調細細滲透。黃槿總是自顧自地華美着而不求欣賞。她落在地上,我撿起時抬頭尋找,找不到她辭枝之處。我喜歡她朱紅但偏紫的心,像一個皇族把無人知曉的血統聚合在靈魂的最深之處。

  當別人的鏡頭對着盛開的時花,我就去找完全不合時令的生命。於是我看到了一不開花的就毫不突出的紅棉,也知道杜鵑的葉子很小、無花時杜鵑只是矮矮的綠色的方形圍欄。我知道竹子原來有黃、黑、紫、綠和藍等顏色,竹幹粗細不一,竹節的長短也有很大的分別。當羊蹄甲的粉紅和純白成為陽光下耀目的花雨,我知道她們都在結果,然後自然地撒種。當楓香的紅短暫,我知道紫薇的紅綿長,她由秋冬紅到春盡,紅進快將放紫的夏日。

  落花最後都枯萎成同一種顏色,她們的身體留在泥土上愈久,和泥土的認同就愈深。泥土因她們而變得潤澤而深色,她們也一樣,最後變成了泥土的一部分。我常常單膝跪在公園無人角落的泥草地上拍攝落花和落葉,陪這些友人走過她們的最後一程。

  我在公園逗留了很久才離開。我不做運動,卻順着萬物的運動流動。我只是走路,如今已經走到了黃昏。我是當年從滑梯高速滑下來的孩子,一次又一次重新回到最高點。這一次,卻決定回家,我的攝影卡已經幾乎滿了,裏面記錄着的盡是落花和快要落的花。

  

作品賞析:

  知花惜花者,燕青也。她對落花尤其情有獨鍾,在季節的變化裏,殷勤造訪,以文字、鏡頭、水彩,捕捉之、刻劃之,可謂不遺餘力。她兼具詩人和畫家的透視力,對各種花性及其紋理,不但如數家珍,甚至混入塵泥,都能化為她筆下絕美的藝術。(黎海華)

  

作者簡介:

  胡燕青————退休的教師,從事文學創作五十年。作品包括新詩、散文、小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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