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詩而思


2111 期(2005 年 2 月 6 日)
◎ 文林 ◎ 鄧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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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物無感,觸景而不生情。在封閉麻木的內在生命之外,有的只是感官的燦爛,任由五色與五音來割裂我們,而目盲而耳聾卻終不自知。其實,我們都是貧乏的,我們都活在貧乏的世代,但我們卻不自知貧乏,反倒以為富有........

  在一個貧乏的時代,詩人何為?鄧紹光博士剛於一月二十八日舉行的湯清基督教文藝獎頒獎禮上,以〈因詩而思〉作為演講題目,道出詩與思的在這個貧乏時代中的價值。

  我不是詩人。我的專業是神學研究和神學教育,並且我也閱讀哲學的著作,嘗試從事跨科際的對話。我不是個詩人,我不大懂詩,就是業餘的文學閱讀者我也稱不上;那麼,為甚麼我會在這裡跟大家分享〈因詩而思〉這個題目?我可以跟大家分享的,又會是甚麼?

  或者,反過來問問大家,〈因詩而思〉這個題目,會叫大家想起甚麼?我們會因為〈因詩而思〉這個題目而有所思想嗎?或許,最直接的反應,就是想到「因為詩,所以思」,意思是,思想由詩而引發出來。這是簡單不過的。可是,簡單也可以耐人尋味,叫人陷入沈思之中:為甚麼詩可以跟思拉上關係?詩是甚麼?思又是甚麼?

  也許,我們並不習慣沈思。遇物無感,觸景而不生情。在封閉麻木的內在生命之外,有的只是感官的燦爛,任由五色與五音來割裂我們,而目盲而耳聾卻終不自知。其實,我們都是貧乏的,我們都活在貧乏的世代,但我們卻不自知貧乏,反倒以為富有。昨天(一月二十七日)是奧斯維辛大屠殺六十週年,當年法蘭克福學派的主將德籍猶太裔阿當諾(Adorno)曾經說過:奧斯維辛之後,寫詩是殘忍的舉動。是的,在如斯貧乏、一無所有的時代,我們還可以繼續以浪漫主義的詩歌來歌頌甚麼呢?在這裡我想起德國詩人荷爾德林(Hlderlins)的詩句:

  「........在一個貧乏的時代,詩人何為?」

  這真是再好不過的詩句。在一個貧乏的時代,詩人何為?我們在這裡談詩,談「因詩而思」,有甚麼意義?在這裡引荷爾德林這一詩句,能夠引起我們去思想,去沈思嗎?我們能去思想、去沈思我們自己的時代嗎?我們能去思想、去沈思詩人在這時代可有甚麼的作為嗎?我們說「因詩而思」。德國哲學家海德格(M.Heidegger)就因荷爾德林這一哀歌而寫就一文,思想我們這個世代的命途,名為〈詩人何為?〉可是,對於我們來說,詩人何為?大抵詩人寫詩就只是為了被我們引用,且是淺薄的引用。

  近日有人引用唐朝詩人王灣的《次北固山下》來展望時代的前路,這恐怕跟詩人所關心的,不無距離。綜觀全詩,真的如今日引詩之人那麼樂觀嗎?全詩這樣說:

  客路青山下,行舟綠水前。

  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

  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

  詩人說:「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殘夜、舊年,恐怕正正抵銷了那種岸闊、風正的一味樂觀,而具有某種中國人的憂患意識在內。殘夜、舊年的意象,豈不正是指向時代的貧乏嗎?沒有一種對時代貧乏的感觸,在海德格來看,甚至在中國人來看,算不上詩人;同樣,對詩人最大的尊敬,莫過於以憂患之意識去閱讀詩中所指向的貧乏,而與詩人一起沈思時代的命途。這是一個殘夜、舊年的時代,我們可以樂觀嗎?時代的轉身從何得見?

  海德格自己怎樣對待荷爾德林的詩呢?他這樣說:

  .......冷靜地運思,在他的詩所道說的東西中去經驗那未曾說出的東西,這將是而且就是唯一急迫之事。此乃存在(引按:即Sein,Being,或譯存有)之歷史的軌道。如果我們達乎這一軌道,那麼它就將把「思」帶入一種與詩的對話之中。這是一種存在(按:即存有)歷史上的對話。〔馬丁.海德格爾:《林中路》,孫周興譯,修訂本(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頁286〕

  冷靜地運思,實則乃是一種敞開的投入,或敞開地讓詩所道說的東西進入我們自己的思想中。詩所道說的是甚麼?天道於人世間的命途是也。海德格稱這為存有之歷史的軌道。天道隱蔽,諸神撤退,因此,這是一個貧乏的時代。

  這是一個貧乏的時代,這是一個貧乏的技術時代。技術取代了上帝,計算排斥了沈思。計算乃技術的本質所在,然而,對於上帝,我們只能沈思。詩就是思。海德格說,詩人是透過詩的創作去進行運思的。(《林中路》,頁290)詩人不尚計算,他藉著作詩而去沈思存有、天道在這時代的命途。他關心的是存有、天道在這時代的彰顯與隱蔽。

  讀詩而不知貧乏,恐怕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大的貧乏。海德格就有這種觀察和斷言:「世界黑夜的貧困時代久矣。既已久長必會達到夜半。夜到夜半也即最大的時代貧困。於是,這貧困時代甚至連自身的貧困也體會不到。這種無能為力便是時代最徹底的貧困了,貧困者的貧困由此沈入暗冥之中。貧困完全沈入了暗冥,因為,貧困只是一味地渴求把自身掩蓋起來。」(《林中路》,頁283)

  「........在一個貧乏的時代,詩人何為?」

  荷爾德林引詩友黑塞(Heinse)的詩句來作答:你說,但他們如同酒神的神聖祭司,在神聖的黑夜裡走遍大地。

  海德格就此而解釋:「在貧困時代裡作為詩人意味著:吟唱著去摸索遠逝諸神的蹤跡。因此,詩人就能在世界黑夜的時代裡道說神聖者。」(《林中路》,頁284)

  然而,詩人是孤獨的,因為這個時代的黑暗和貧困。我們不但問:「在一個貧乏的時代,詩人何為?」並且也當問:「在一個貧乏的時代,詩人何在?」然而,我們這樣提問,究竟是甚麼意思呢?是因為我們自身的貧乏而看不見詩人?是因為詩人以濫褸的裝束在街角塗鴉說著瘋語所以我們視而不見?是因著我們自身的貧乏所以未能識別那「一無是處」的詩人?詩人已經透過詩而道說出存有、天道在這時代的命途,但我們真的聽到了嗎?

  如果主宰著這個時代的,乃是計算式思維,那麼,我們並不真能傾聽這些詩人的道說。計算式思維遮蔽了詩人的道說,也遮蔽了我們對詩人的辨識,更重要的是,計算式思維遮蔽了我們對時代的洞悉。我們變得耳聾、目盲,並不察覺時代之黑暗、困乏,而繼續在跳那叫人心發狂的舞步。

  上帝隱蔽、諸神撤退,只因人已成為萬物聚集之中心,把本屬神聖領域的榮耀褫奪為己有,以計算式的技術統治這世代,要完全贏得這個世界。詩人要追蹤的正是那本屬神聖領域的聚集,然而,這個時代若果事先沒有準備好一居留之所,上帝臨在之時又該何所往呢?(《林中路》,頁282)我們會讓出這個人已佔據多時的居所嗎?我們會有所轉向嗎?

  海德格再一次引荷爾德林的詩句,容讓我在這裡也述說一遍:

  .......天神之力並非萬能

  正是終有一死者更早達乎深淵

  於是轉變與之相伴

  時代久遠矣,而真實自行發生。

  (《林中路》,頁282)

  詩人以為人這一有死者,其之所以有所轉向,只因達乎深淵。何謂「深淵」?「深淵」就是「無本」,德文是"Abgrund",英文是"non-ground"。人不以自己為本,也不以自己所製造出來、擬模出來的上帝、神靈為本,亦不以計算式技術為本,生命才有轉向,轉向無本。天台佛學說:「從無住本立一切法。」此是大自在。上帝自身是無本,是莫大的深淵、難以測度、不可計算,卻能立一切法。

  詩人因詩而思,海德格因詩而思,我在這裡,只是尾隨海德格,學習因詩而思;去思想詩人,去思想詩人之詩與思,去思想詩與思當中的存有之歷史的軌道。我相信,這是詩人給予我們最大的禮物。而我們應當學習的,乃是傾聽詩人的道說,在沈思中轉身,生命而得拯救。

  最後,我引保羅在哥林多後書八章九節的說話作為總結:「你們知道我們主耶穌基督的恩典:他本來富足,卻為了你們成了貧窮,叫你們因他的貧窮,可以成為富足。」

  如果主宰著這個時代的,乃是計算式思維,那麼,我們並不真能傾聽這些詩人的道說。計算式思維遮蔽了詩人的道說,也遮蔽了我們對詩人的辨識,更重要的是,計算式思維遮蔽了我們對時代的洞悉。我們變得耳聾、目盲,並不察覺時代之黑暗、困乏,而繼續在跳那叫人心發狂的舞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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