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婆媳同居時代

第 3064 期（2023 年 5 月 14 日）
◎　文林　◎　殷麗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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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前返鄉，陪先生照顧高齡八十六歲且患帕金森綜合症的奶奶，婆媳同居長達兩個多月。

　　奶奶長居台灣偏鄉，是位敬虔的佛教徒，撞正個熱血基督徒獨子，還有我這早早獻身事奉上帝的媳婦，知道勸我們夫妻倆「歸心向佛」無效，只好劃清楚河漢界，她唸「阿彌陀佛」，先生和我唱「哈利路亞」，實施一屋兩教。

　　奶奶是吃齋之人，有專屬煮齋的器具，不能沾到肉。她煮餸慢條斯理、步驟繁瑣，費時、費神又費水；這也難怪，老人家時間太多，閒着沒事幹好無聊，只好放慢動作過日子。但我是分秒必爭地閱讀寫作的文字人，從飲食簡單的英國到了美食豐繁的台灣，耳濡目染盡是飲飲食食，初時覺得美味，久了自然懷念英式簡餐，一根香蕉、一份三明治加上我的私房菜，炒一首余光中的詩、蒸一篇莫泊桑的小說，有時寫完一篇信仰文章吃頓大餐，箇中滿足感豈是口腹之慾所能及！

　　返鄉初期，下廚成了婆媳適應難度最高的項目。奶奶想我「按她的步就她的班」慢慢煮一餐，我則認為有些重複清洗處理的步驟大可省掉，並向她暗示自己有任務在身，無法盡耗光陰在廚事上，我的心也確實為未完成的文稿着急。

　　慢慢地，我倆有了默契，每餐只一人在廚房掌櫃，要不奶奶、要不我「獨攬大廚」。從此，我可以快捷俐落洗洗切切，迅速煮好三餸一湯端上桌，奶奶則邊煲劇邊等吃，「無眼睇」我怎樣煮。遇上截稿時間趕稿，奶奶就當起廚娘，按她的慢拍煮成一餐，還問候我：「文章寫好未？」聽得我感激又窩心。

　　先生和奶奶偶有信仰衝突，會雞犬不寧好幾天。最近一次，先生不情願地帶媽媽到廟裏去，遇見一個光頭和尚，對他說：「耶穌祝福你。」惹得奶奶大發雷霆，母子爆起十級風暴，兩人火冒三丈，吵到臉紅耳赤，要把房子燒掉似的。吵累了，奶奶關起房門不肯吃飯，跟先生冷戰。

　　翌日，手腳慢吞吞的奶奶坐上代步四輪車獨個兒到市場買菜，揚言要自立自強，自己照顧自己不靠兒子。我驚訝體弱佝僂的奶奶一「激」之下，居然抬頭挺胸站直直、快快煮完一餐「自己吃」，女性的堅毅剛強令我歎為觀止！當晚奶奶去電女兒數落兒子的不是，先生聽得無奈，我問他：「如果有位和尚到教會去跟牧師說『阿彌陀佛』，你作何感想？」他緘口不言。

　　一天午後，我挨近正在念經的奶奶撒嬌：「媽咪，我愛您。」她的心瞬即被融化，笑吟吟抱着我。我問：「不要再生氣，好嗎？」奶奶含淚、連連點頭；屋內僵局馬上解凍，母子的冷戰場面落幕了。

　　每回牽着奶奶顫抖的手，都撥開體內最脆弱的神經，令我好想哭。我深愛她，正如深愛自己的母親；她們走過了母職的艱辛，見證母愛之強韌，值得我由衷敬重與細心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