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真不一樣

第 2977 期（2021 年 9 月 12 日）
◎　連載小說《捨得》　◎　寸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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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加州午後的陽光乾燥而熾烈，甄曉易手裏揣着幾乎全部身家—三個二十五美分硬幣，拖着發沈的腿在教學樓的露台長廊徘徊，連日睡眠不足使一雙杏仁眸下面多了兩個眼袋。下課時問剛認識的香港女孩淑嫻得知，這兒有個公共電話亭，收費比宿舍便宜，致電似乎是唯一出路。

　　已經一連兩個晚上輾轉反側，畢竟，她生平最怕求助。從小吃、穿、用的都是自動擁有，爸媽嚴禁向別人索取。她的字典裏沒有求助的詞語，覺得有求於人總是低聲下氣，寧願自己想辦法。然而買書的事逼在眉睫，帶來的小錢都在花姨手上，尚不能馬上打工掙錢，難道去借？她的自尊心接受不了，即便想到飛機上偶遇的伯克夫婦和堂伯提過的Lawrence堂叔。

　　她知道爸爸為官清廉，雖然收入比一般人豐厚，但為人慷慨，對朋友請求幫助大多來者不拒，也捨得買最好的東西給她和媽媽，所以腰包常常很快清空。她知道家裏沒存多少錢，若不是堂伯向爸爸拍胸口包攬一切，自己壓根兒沒有條件來到這裏。

　　有那麼一刻，她想起香港維多利亞港海旁的歡歌，還有那頓意外的平安夜免費大餐，莉莎和朋友們手牽手地祈求“God”保守她在美國的新生活。至於他們的“God”能讓事情有甚麼不一樣，沒心情多想，畢竟她的世界向來沒有神明，家中連祖宗牌位也沒有，爸媽都是靠自己的努力過生活。但她不能忘懷，那夜是離家以來心中最安穩、最溫暖的一個晚上，一切都像天上掉下來似的美好。

　　難道這就是人們說的「在家千日好，出門靠朋友」？她知道，一直以來頭頂那強大的父蔭如今已遙不可及。

　　西班牙文藝復興時期風格的大圓拱使寬闊的長廊充溢着陽光，地上投影出連環的圖案。她手心摩挲着那三個硬幣，就像在數算三根救命稻草。萬一花姨不幫忙怎麼辦？撥一次就少一個呢！她正低着頭思量該如何說話，一羣麻雀吱吱喳喳地飛落在腳邊，悠然自得，蹲下來便能抓到最近的一隻。「嗯，和家鄉的一模一樣，可是我們那邊的鳥兒見人便躲，為何牠們好像完全不怕人呢？啊，這地方有些事還真不一樣。」她頗有感觸。

　　最終她直起腰來，用力深吸一口氣，走到電話旁抓起話筒，正要把第一個硬幣投進狹長的入幣孔，忽然「噹啷」一聲，找零匣子掉下一個二十五美分硬幣！

　　愣了片刻，她不其然仰起頭說：「謝謝！」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聽見，其實不知道在多謝誰。湛藍的天空上，彷彿有雙眼睛在注視着。

　　（下期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