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浮生如寄

第 2972 期（2021 年 8 月 8 日）
◎　連載小說《捨得》　◎　寸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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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在機上無法入睡，甄曉易一進豪華平治就昏昏欲睡，但刺眼的加州陽光令她惴惴不安，只好強打精神搭話：「謝謝您們來接我啊！」

　　甄華強這才想起甚麼似的，指指開車的美豔女人說：「叫『花姨』啦，她是照顧我的人。還要開很遠才到家，先找個麥當勞吃早餐。」曉易心想：「好吧，不是堂伯娘，嗯，是護士嗎？」雖然甚麼胃口都沒有，只想盡快躺下來，但她不敢講。

　　她根本不懂這花姨是甚麼人，直至車子駛進一幢三十層住宅樓。

　　花姨的家只有一廳兩房，平時用作衣帽室的狹窄小房，地毯上放了一張摺疊式輕便軟墊，那就是曉易開學前寄居的床。牆上掛着很多相片，裏面年輕漂亮的花姨豔光四射。原來她是二十年前香港薄有名氣的粵劇花旦，後來嫁給這裏一家高級中餐館的老闆，如今兒子已成年，她卻離婚了。甄華強時不時上來住幾天，睡在大房。這套公寓和花姨在唐人街那家劇社，都是他出資的，香港分公司還養着她的胞弟。她帶曉易去劇社，逢人便介紹：「這是華強鄉下的姪女。」曉易馬上感覺到異樣的目光撲面而來，與平安夜那些完全不一樣啊。

　　彷彿從雲端摔下山腳，小公主變成一羣塗脂抹粉的人眼中「鄉下妹」。最令她難受的，是人們認定是窮親戚來沾華強的金糠。

　　一個早上，花姨帶她去銀行開立二人聯名帳戶，要她把帶來的錢全部存進去。花姨把提款卡和存摺收進自己的錢包，一臉不高興地說：「怎會只帶一千美元來讀書！？」。可這已經是曉易從家裏拿過最大一筆錢了，她剛想說堂伯承諾過負擔一切費用，嘴巴好像被甚麼堵住一樣，最後把話吞回肚子去了，只盼着早點開學。

　　難得有一天花姨臨時出去，甄華強才和曉易第一次聊天。原來他一年前確診肺癌，動手術切除半邊肺，再也不能長途飛行。說起剛過的除夕夜香港蘭桂坊發生慘劇，他說：「那邊的生意也要結束，」又指指隨身帶着的小機器：「單是這部幫我呼吸的『救命機』，要十幾萬，唉，以前身體好，沒買保險，這次用很多錢！」

　　他不來住的時候，花姨會叫男女徒弟上來陪自己，通宵看租來的港劇錄影帶、打麻將或喝酒作樂。有一次，曉易半夜被他們抽煙嗆醒，卻聽見有人醉醺醺地說：「師傅手上拿着好牌呢，叫他給您在唐人埠開間珠寶店啦，照顧他和姪女兩個沒功也有勞吧……」

　　又是錢！學費、生活費在刺耳地尖叫，堂伯過早駝背的身影在搖晃，曉易隱隱感到一股陰沈襲來。她不敢再聽下去，在一片古怪的笑聲中捂着耳朵入睡，卻夢見自己變成一隻麻將，被戴滿金鑽的手狠狠地摔在污穢的牌桌上。

　　（下期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