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高鐵站,找到平常從未注意過的窗口,上面寫的是「孕婦、年長、無障礙專用」,窗口前剛好有三個人在排隊 — 我當場笑出聲來,簡直就是一齣搞笑舞台劇或是交通機構的拙劣廣告。你看,這三個排隊的人,第一位是個肚子圓滾滾往前挺、身體往後仰,幾乎撐不住自己體重的巨無霸孕婦;第二位是個拄着拐杖、駝着背的老爺爺,就是差白鬍子了;第三位突然矮下去,是一個坐在輪椅裏的人。我排第四個,剛好俯瞰他的白色運動帽,帽沿寫着某某王爺廟贈。
紮着馬尾的大眼睛售票員高舉着我的身分證端詳,笑了,說,「這麼巧,今天第一次喔?」其實是「今生第一次」,我好像是個騙子魔術師,當場被拆穿,心虛地接過此生第一張老人半票,幾乎有衝動想跟她說,「對不起,不是故意的⋯⋯」
進閘口、上扶手電梯、走向車廂的一路上,我的思緒紊亂。
~龍應台,《天長地久》,頁34-35,
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2018。
胡亂從書架上抽出了早幾年逛書店時買下的《天長地久》,打開扉頁序言,往後幾頁,居然用筆劃過。但瞄到上面的體驗,不由教我哭笑不得:怎會這麼巧?
我不知道人家怎樣看我。聽說人對自己的外貌和年齡,並不像自己看其他人那樣,總愛想像自己比實際年輕。我也不例外,上地鐵、巴士的時候,總是不好意思佔「關愛座」,恐怕被人挑戰。雖然按年齡劃分,我也確實已經是個如假包換的「長者」。可我的腿可比大多數年輕人遞得更高、我還是可以一次過做二十下標準俯身挺直的掌上壓;前陣屯馬線單車路開通的時候,昔日的車友還約我走了轉九十公里……
可到了這個月尾,我就夠資格「兩蚊雞」了。怎麼辦?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當然是從此交通費可以減輕一大截;聽說就是離島的高速船,也只需要兩塊錢!憂的是怎麼自己竟然也到了這個地步,就連社會福利署的「長者證」也可以申請了!
「年長」確實是個可怕的名詞。給年輕的朋友叫「老友記」,看見社區中心舉辦的老人活動,更不由得心裏打顫。再加上你去老人院舍,看見那些小朋友陪老人家玩「唱遊」,你就痛恨現代社會的所謂老人政策、老人工作。你叫那些讀過幾年書,動作仍然俐落、思路仍然清晰敏銳的「長者」情何以堪?關鍵是除了非常有限的撥款,根本沒有人真正從老人的角度,去考慮他們真實的需要。面對這樣的實況,我們怎能不被逼重新思考生命的意義、怎樣去面對自己「收尾幾年」?
一位退休牧師最近在一次講道中說漏了嘴:退休之後當然可以繼續工作,只不過沒有人工而已。我們不要看輕實質回報在現代社會的重大意義。離開了追求理想的階段,價值、意義開始變得抽象,人工變得更加實在。
對很多人來說,要接納自己年紀漸老的事實並不容易。他們會變得苦澀、對人生感到無奈、苦悶、虛幻。因為從來沒有想過退休生活,他們不知道如何打發自己多餘的時間,為到自己「夠鐘」被逼離開昔日備受尊重的工作崗位、失去賺錢的能力而惋惜不已;他們從一個舉足輕重、運籌帷幄的老總,變成一個再沒有人當是一回事的老翁,當中的震盪不可謂不小。
因此心理學家楊格(Carl Jung)認為,大部分人轉入四十歲的時候,生命其實已經開始轉向下坡。因為到了這個階段,我們大概已經可以比較準確知道,自己在生命中可以達到甚麼,不可以達到甚麼。我們已經離開了可以「發夢」、「闖世界」的年代。是以《四季人生》的作者杜尼耶(Paul Tournier)指出,正是這個時候—而不是等到六十歲—我們應該開始計畫自己的退休生活。
面對這「今生第一次」,由「少老」開始邁入「中老」,心中確實感觸良多。還有,今天的我,已是比昔日先父更年長;他日有緣再會,恐怕已是兄弟相交。「人一生的年日是七十歲,若是強壯可到八十歲」;但送君雖遠,終須一別。驀然回首,那人可在,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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