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在世界中運作並不像那些有限和相對的事物,而是像有限中的無限、相對中的絕對。
「●上帝在世界上並不是作為不動的動者(unmoved mover)從上面或從外面運作,而是從裡面作為動能,引導及成全世界演進的過程,使之成為可能,作為當中最真實的實體。祂並不是在世界的進程之上運作,而是在世界的進程之中:在人類及事物之內、之間,並與之同行。祂本身就是世界進程的源頭、中心和目標。
「●上帝不僅在世界進程中一些特殊,特別是重要的時刻或漏洞中運作,而是作為創造和完成的原初支撐,並因而作為內蘊於世界、超越於世界的世界管治者 ─ 遍在(omnipresent)和全能(omnipotent) ─ 完全尊重自然的規律,因祂本身就是其源頭。祂就是懷抱一切並掌管一切的意義本身,世界進程的基底,而祂當然只能在信心中被接受。
「世界抑或上帝 ─ 這並不是一個選擇:根本就不存在沒有上帝的世界(無神論)或沒有世界的上帝(泛神論)。有的是上帝與世界、上帝與人,卻不是作為兩個並行而互相排斥的有限因果關係,此損彼益。倘若上帝確實是世界和人那無限的原初基底、原初支撐和原初意義,很明顯人的成就並無損於上帝,相反地是令彼此更為完滿。而縱然上帝根據聖經必須被理解為絕對的自由,人的自由並不對他構成威脅;因為上帝本身授權和發放那自由,使之成為可能。而正由於人是相對的自由,他並不受到上帝的自由所擠壓;因為人完全及整體地藉賴上帝的自由而生活。故此,這個情況跟兩個互相對抗、此消彼長的有限局面是完全相反的。對上帝愈是公道,對人來說也就同樣地愈是公道;對人愈是公道,對上帝來說也就同樣地愈是公道。」— Hans Kung, “Does God Exist?”, p.649
一九八七年三月,在佐敦道佑寧堂舉辦了一個公開講座,講者正是當年以敢言見稱、甚至曾經被羅馬教廷停止教職的龔漢斯。坦白說,當日討論的題目我已完全沒有印象,只記得在會後我捧著那本厚八百多頁的硬皮《上帝存在嗎?》給他簽名。他那眉目分明、額紋深刻,像是從麻石刻鑿出來的輪廓帶著寬厚的微笑,打開印有書目扉頁,在書目旁邊用英文寫了個「是!」字,再加上他的簽名和日期。作為一個讀者,我滿足了。
當基督教仍然傾向將反對者的觀點簡化到一個扭曲的地步,然後再加以鞭撻和駁斥,龔漢斯卻以認真和嚴謹的態度,去告訴讀者那些反對者確實說了些甚麼,以及真正的問題出在甚麼地方。讀者未必需要照單全收龔氏的觀點,卻可以感受到那是一場公平而文明的討論。鞭撻「稻草人」固然可以帶來一時之快,終究卻只是自欺欺人。
話說回頭,在這裡,我們再次記起基督徒往往被要求在世界與上帝之間作出選擇。更具體地說,是被要求為著上帝的緣故而放棄世界,縱然有時我們亦矛盾地被提醒,這個我們必須放下的世界,同時也是「天父的世界」。
當然,聖經曾多方告誡信徒「不要愛世界,和世界上的事。人若愛世界,愛父的心就不在他裡面了。」但這「世界」明顯是象徵地指向「肉體的情慾、眼目的情慾,並今生的驕傲」。這個道德意義的「世界」,卻往往被過分延伸,以致信徒逐漸將上帝跟祂所創造的世界放在兩個水火不容的對立面上,將上帝在世間的作為囿限於「從上面」或是「從外面」的介入。
而當人將上帝與世界、上帝與人視為「兩個並行而互相排斥的有限因果關係」時,衝突便由此產生。因為一切有限和相對的事物,都難免非此即彼、顧此失彼。於是,原本對父母、兄弟、妻子、兒女、朋友合情合理的愛,便跟對上帝的愛產生衝突、爭取效忠,甚至爭風呷醋了。這是一切宗教「排他性」的根源所在。
因此耶穌呼籲人「愛我勝過…」,意思正是要提醒人,上帝「並不像那些有限和相對的事物,而是像有限中的無限、相對中的絕對。」而「倘若上帝確實是世界和人那無限的原初基底、原初支撐和原初意義,很明顯人的成就並無損於上帝,相反地是令彼此更為完滿。」將上帝與世間事物同陳並列,就像亞倫為以色列人鑄造金牛犢,在不當地具體化的過程中,將那永恆無限的上帝變為偶像:「看,這就是領你們出埃及的上帝!」
「世界抑或上帝 ─ 這並不是一個選擇」。但龔漢斯並沒有像「進程神學」將上帝隱沒在進程之中,而只是重申,上帝是那位既超越又內蘊,「超乎眾人之上,貫乎眾人之中,也住在眾人之內」的絕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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