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喜愛王維的詩,他的詩不但清逸,而且還極富禪意。以下是其中一首:
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嗚春澗中。
詩人一落筆便用了「人閒」二字,用意是要點明自己的心境,而這二字又正是整篇詩詞的靈魂。「人閒」是指人的心正處於閒適、閒情、不忙亂、不記掛,無住、無着的狀態中,詩人就是在這樣的心境下聽到桂花落。誠然,桂花落地的輕微響聲和輕盈動態,心猿意馬的人感受不到,心亂如麻的人也感受不到,心高氣傲的人更感受不到,惟有心處於「人閒」的人,方可以感受到。如此一來,「人閒」便提高了詩人對周遭景物的意識和感覺,使眼前本來是無限幽深靜穆的月夜山澗,不單只變成一幅活潑生動,充滿生趣的美麗的山水畫,還可以從景物的背後悟出宇宙自然之神妙和本真。觀物悟道正是詩人的最終的經驗。
「人閒」的心境近乎基督徒默觀的境界,默觀乃是意識提升,以新的角度觀照事物,務求直扣物理,得真像或本真。希臘教父認為萬物都在上帝非受造的能力(the Uncreated Energy)下獲得保養和眷佑,同樣也是反照着三位一體的上帝的圖像。因此,萬物都成為載道之器,見證上帝的臨在。這樣一來,默觀萬物便引導默觀上帝那裏去。希臘教父認為,凡物都有其內在的物理和原則,它又稱為「道」(Logos),它是在受造時由上帝(道Logos)種植於內的。因此,藉默觀物理/道而悟出物理/道背後之大理/道,是默觀基本要義和目的。
然而,若要洞悉萬物的原理/道,人的心必須虛明靜一,不被物慾、思慮所蔽,此心亦必然是皎潔如明月,澄澈通透,不被思緒、雜念所染。心靈被洗煉,心眼被光照,對神靈的意識被提升,當下茅塞頓開,方知「道通萬有」,上帝雖遠在天邊,卻又近在咫尺。
聽桂花落之微聲,觀桂花落之輕盈,乃至從中領悟出造化之妙,我們需要有「人閒」的心境。同樣,聽上帝之言,觀上帝之行,我們也需要有「人閒」的心境,因為上帝的聲音,仿如桂花落的響聲,需要有心「裝載」的人方可以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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