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困局（上）

第 1867 期（2000 年 6 月 4 日）
◎　古道今詮　◎　陳耀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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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是世界上第一個徹底不要皇帝的共和國家。那幾位真真正正做到功成不居、自動克制權力和世襲欲的偉大開國者，都是虔誠的基督徒。即使他們脫離所自的、澳紐加等國前身所居的英國，也是最古老的虛君立憲政體。所謂「虛君」，就是皇帝只是象徵統一國家、政令所出的元首，實際權力，歸諸人民所選舉與參與的立法、行政、司法機構。至於「三權分立」，最初倡導於法國哲人，這是西方朝野長期共識的凝聚結果；而理念所自，就是基督徒歷史學家，英國艾克頓勳爵的名言：「權力導致腐敗，絕對權力導致徹底腐敗」～這句話，勝過我們幾千年來羣經諸子的千言萬語。

　　幾千年來，億萬炎黃子孫打不開而又受苦最甚的，就是君王世襲獨裁專制的困局。堯舜禪讓只是傳說空想，有史以來，三代兩漢，三國六朝，唐宋元明清，篡弒相承，巧取豪奪，政權的取得、繼承，都不過是「殺戮」與「生殖」的動物本能，而絕非和平理性～有人一句話概括：「槍桿子出政權」；可惜可歎的是：說這話的人，雖然生在現代，仍然自視和被視為無名有實的、中國最後的皇帝。

　　但願真的是最後吧。幾千年帝制遺毒，清洗不易。比人家落後了好幾百年，中國人真要慚愧、反省。古羅馬皇帝也自視和被視為神聖君主，基督教流行以後，人的原罪、人的有限、人的謙卑，深入人心，才漸漸擺脫了人的放肆與崇拜。中國人就因為遲遲未聞福音，所以打不開最大的政治困局；直到晚清，第一位開啟世界之窗的大學者魏源，才對美國的民主共和發出中國人的第一聲讚嘆。直到清末，少年時期的檀島、在香港的基督徒孫中山先生，才首倡革命，在亞洲建立第一個共和政體。

　　人生，離不開政治，政治是每一個人身家性命休戚榮辱所關，也是中國人長期以來的第一困局。這困局如何打開？終會怎樣真正打開？

　　中國人最大的困局在「政治」，政治就是權力的產生與分配、運用問題，它背後「應然」、「當然」的價值觀念問題，就是「道德」了，這也是中國人傳統的困局。

　　中國人傳統十分重視道德。不必繁稱博引聖賢語錄，打開辭典、打開電話簿，看看中國人的名字，就可見尊道尚德，是中華文化的精采之處。萬世師表孔子，首開平民講學之風，以人文精神的發揚，表現為尚德傳統，歸本於心性主宰，即所謂「仁」，繼承者孟子更推衍為仁、義、禮、智四端，而總稱之為人類古而有之的「良知」～天下後世中國人掛在口邊的「良心」、「本心」，就淵源於此。

　　人要有本心，做事要本於良心。這道理當然無可非議，問題出在良心的根源何在？做人各憑自己的良心，是否足夠？

　　先說第二個問題。古語說：「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俗語說：「十人生九品」，「若要人似我，除非兩個我」，這是自然的、無可如何的現象。每個人生理條件、心理稟賦不同，教育過程、環境因素有別，同一件事，同樣根據自己所謂「心之所安」去判決，結果就往往大有差別。小說與電影「羅生門的故事」就是著名的描述了。

　　如果說：「好了，大家各憑良心，互不干涉」，這就是傳統道家式的虛無、滑頭，現代道德虛無主義的迷失、混亂。另一方面，如果人人都只知尊重自己的感覺與判決，以此批判化人，甚至自以為正義的化身，妄圖改造世界，正如本世紀左、右兩端的極權暴力表現，那不是十分可怕嗎？

　　「良心」方向固然有問題，「力度」也大有限制。欲望、情緒、影響力都比良心理智大得多。書經說：「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孔子說：「知柔之，仁不能守之，雖得，必失之」。如果古聖先賢能聽到使徒保羅的名言：「立志行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我真是苦啊！誰能救我脫離這取死的身體呢？」一定大為感動。

　　誰能救我？誰是萬有的根源與主宰？想到這裏，就想到第一個問題：良心的來源問題了。

　　誰使人有良心呢？解決了這個問題，就解決了中國人的道德困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