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與現實

第 3042 期（2022 年 12 月 11 日）
◎　每月眉批　◎　施德藩

　　很難定義「現實」這個詞。當然，這困難與這個詞具有如此廣泛的含義有關。我們以某種方式將這個詞應用於幾乎所有我們關心的事物，更重要的是，將所有事物視為一個整體。因此，「現實」幾乎與「整個存有」具有相同的含義，儘管它確實不僅僅意味着事物的存在。每當我們說某件事對我們來說是現實時，我們的意思是，那涉及到一些本質性的、非常關鍵的東西，並且關係到我們的整個生活。黑格爾認為，現實是存有本質與存在的統一；它是真實的，因為它是有效的，是可以被體驗的，並且與整體直接相關。因此，我們可以說，現實一方面是一個包羅萬象的詞，使我們能夠將整個存有視為一個巨大的、相互聯繫的統一體；另一方面，它也可以是指個別事物和事件—就它們屬於整體並對整體產生影響而言。它們現實的程度，取決於它們作為現實的整體性，以及它們跟我們的關連程度。最高程度的現實，體現於我們可以經驗到的所有現實完全統一的狀態。

　　如果我們把現實的這個定義應用到聖經上，我們首先要指出，聖經對現實的理解，在不同的經卷出現的一千年中，並非保持不變。相反，它經歷了許多變化。上帝、世界、人和罪的意義—都以完全不同的方式被理解。例如，公元前十世紀大衞和所羅門時代，與公元前六世紀巴比倫流放時期，對它們就有完全不同的理解，或在公元前三世紀，但以理書成書之時。當然，同樣的道理，按着我在上面對現實定義，也可以完全應用於新約對現實的理解。根據作者和創作時間的不同，這種理解有很大的差異。一個例子是，保羅在他的著作中強調世界末日的臨近—在後來約翰或路加的文本中幾乎沒有任何位置。……統一性是有的，但它並不是在所有聖經陳述之間的直線邏輯中找到，而是在上帝歷史的連續性，以及祂在聖經中與人的交往中找到。這段連續的歷史經歷過許多變化，但從舊約以色列的最早起源，到新約的基督事件，存在着無可爭辯的連續性……上帝、人和世界，仍然是一個連續的統一體。聖經寫作表達了對上帝歷史活動日益增長的意識。的確，如果可能的話，儘管聖經無疑存在着那些張力和差異，將這種聖經對現實的理解壓縮成一個詞，那麼這個詞肯定是「歷史」。

　　～Wolfhard Pannenberg, “Faith and Reality”, pp.9-10, Philadelphia: The Westminster Press, 1977.

　　正如潘能博指出，人們對「現實」的理解，一般都是實用性的。譬如一些人感到這個世界很「現實」，大多是指在具體生活、人際關係中存在着的因果利害，並且主要是跟「理想」成為對比：「做人是很現實的，不能抱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

　　不過就以主耶穌的一個比喻為例，現實的真實性卻不在其物質的具體性：一個財主田產豐富，不斷將已有的倉庫改建，以容納不斷增加的財富，並對自己說，「你有許多財物積存，可作多年使用，只管安安逸逸吃喝快樂吧！」財富，往往被視為很「現實」的事情。就如不少香港人努力從一個「上車盤」拾級而上，小屋換大屋，大屋換豪宅，顧盼自豪，心中感覺踏實。但整生的努力，最後卻換來醫生三個月的通知：你所預備的，要留給誰呢？又或者簡單地來個雷曼股災。一個絕對可能發生的情況，就無情地擢破了這個「現實」的迷思。一個看似現實不過的追求，最後竟被證實為如煙似夢。

　　潘能博對現實的闡釋，當然無法在這裏用三言兩語交代。但將信仰與現實簡單地對立，明顯是一個過時的觀念。現實的真實性，表現於它的歷史延續性。畢竟這分鐘被視為真實的，不能在下一分鐘就煙消雲散吧。如此，歷史的連續性，似乎才是「現實」堅實的基礎。

　　就人類行為本身而言，所發生的事，只不過是歷史的組成部分，尚未能使其進程（甚至是進程的大部分）成為一個整體。時空中的一個片段，就如一個獨立的句子，必須放在其語境/脈絡來理解。要不你如何證明，舉例來說，一時得逞的強權不就是真理本身？離開了上主，而僅將其視為人類行為的領域，根本無法理解歷史。

　　對整體現實的理解，作為一個不斷變化的歷史進程，首先出現在以色列人身上，這絕非偶然。雖然聖經中的上帝，在他全能的自由中擁抱了他的創造，但創造物的統一性是一段歷史，其中不可猜度和預測的新事物，從頭到尾不斷發生。在這個意義上，歷史是一句未曾完成的句子，一個未曾結束的故事。最終只有在所有歷史結束，所有事件都完成並可以被視為一個整體時，才可能決定最終將甚麼意義，賦予之前的一切。這是基督教終末論或「最後審判」的一個重要概念。

　　在此之前，一切其實都離不開信。而這信，在一個真實的意義上，是所望之事的底蘊，是未見之事的憑據。

【要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