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餅

第 2990 期（2021 年 12 月 12 日）
◎　天角一坊　◎　艾青

　　萬家燈火，夜色已濃。下班路上塞車，在擁擠的巴士被困接近一小時，蕊帶着倦意踏進狹小但潔淨的公寓，沈甸甸的手提包還沒放下，電視機正在播晚間新聞。

　　「來，馬上裝你明天帶飯的菜。」隨着中氣十足的指示聲，一碟熱騰騰的蠔油炆大蝦被一雙粗糙的大手從廚房端出來，放在飯桌上。

　　「不能先讓我休息一下嗎？」她本來早已習慣這種「無縫」式銜接的催促，但今天卻突然感到有點受不了。最近除了渾身抓癢出疹，特別容易疲累，過去無論多忙，只要安靜坐一會兒便能恢復活力，不知為何這招現在再也不奏效。

　　「爸，我以後不吃這個了！」她衝着香噴噴的大蝦皺起眉頭，卻不知道自己的語氣流露出不快。

　　「啊！」蕊媽預感到女兒有事宣布，趕緊關掉電視。大廚爸眼珠一瞪，滿頭白髮一抖，驚訝，也夾雜幾分失望：「為甚麼呢？你一向喜歡我做這道菜！」

　　蕊累得顧不上理會他們的反應，繼續埋頭陳述診斷結果：「是這樣的，教會有個姊妹介紹專治疑難雜症的老中醫，剛才下班去看第一次，他說這病要戒所有甲殼類海鮮。」她根本沒留意他的臉愈拉愈長了，還想一口氣把所有結論說完，「蠔油也是，從蠔身上抽的汁嘛……」

　　「你懂甚麼？現在的蠔油沒多少真的蠔汁。」音量更加大了，因為一向習慣用蠔油調味，不讓用很難發揮廚藝呢，真是令他頭疼。

　　「我知道！」她太累了，對方的語氣一點不屑便能挑動惱怒，竟不知不覺提高了聲調，「可是，最大問題是製造商還加入很多味精、糖、鹽、醬油、添加劑，以後最好也少用雞粉那些……」

　　「算了，以後做菜我甚麼都不放，沒味沒道，你能吃的東西已經很少，長期下去肯定會缺乏營養，這日子怎麼過啊？！」他板起臉轉身就回廚房，收拾炊具的動作比平時猛烈得多，蕊能聽見金屬頻繁的碰撞聲。除了不滿女兒老說上帝的話才是真理，從來沒見他如此暴躁。

　　這一夜，家裏沈悶的氣氛憋得蕊快要窒息。自知惹了老爸，只能等他消氣，但她苦啊！身體敏感的食物，畢竟不能再吃。體內發炎真的很煎熬，皮膚每時每刻都感到痕癢，最糟糕的位置甚至有刺痛，很不幸沒有一種藥膏能長治久安，口服藥又吃得整個人頭暈無力。盼着切斷引發炎症的根源，可沒有醫生說可以治癒。她一度寧願早日脫離這副臭皮囊！

　　一次又一次的診斷，一回又一回的嘗試、失敗、再用別的方法嘗試，她搜索海外關於這病的網站，發現很多患者分享時提到，吃了加工食物都會變得更嚴重，回想起自己好像也是每次吃完就再次發炎。左思右想，也沒停過禱告，心中的平安引向從日常飲食下手的進路。然而，她不敢再向家中大廚提出任何建議，只好請媽媽代禱，默默等待他改變烹調方法。

　　「爸爸做菜好吃，退休當大廚開個餐館也會很棒！」她記得自己的童言童語，儘管他後來事業繁忙，再沒時間親自下廚。如今，摯愛的大廚只服務兩位家人，這唯一讓他自由發揮的小天地，任何的限制彷彿都不仁慈。她想起就會內疚，只好忍淚苦求，淚水都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捧住，一雙帶着釘痕的手。

　　這一夜，蕊一進門便聞到她最愛的烙蛋香氣，還夾雜着一種她喜歡的瓜菜清香。

　　「來，試試我的新菜。」一碟香噴噴的苦瓜蛋餅被一雙粗糙的大手從廚房端出來，放在飯桌上，「苦瓜，可以治療發炎，雖然寒涼，但你從小愛吃，烙上雞蛋有所中和平衡……」大廚對自己的作品很滿意呢。

　　只見翠綠的苦瓜絲之間填滿嫩黃的蛋漿，與絞碎的瘦肉稍加煎烙渾然一體，成為名副其實的蛋餅。看到媽媽會心地微笑，蕊心中歡呼。